聪明人为啥也被骗？从诈骗村到缅北，深扒电信诈骗黑产“进化史”

2016年8月19日下午四点半，刚刚被南邮录取的临沂高考生余娇（化名）接到了一通自称“财政局”的电话，说有一笔2680块助学金已经发放到她的卡上，让她赶紧查看。

可当余娇来到ATM机上操作后，却发现卡里只有家里刚刚存给她的9900元学费。“财政局”人员随即解释说，需要将卡内余额转到指定账户，激活她的银行卡，助学金才能打进去。

很明显，这是一次并不高明的电信诈骗。但当时的余娇就像中了邪一样，对骗子言听计从。三小时后，在从警局报案后回家的路上，极度愤怒而又自责的余娇突然倒地，当场猝死。

但更大的悲剧还在后面。余娇离世的第三天，又一名临沂高考生唐静被骗2000元后猝死；再过五天，广东揭阳的蔡琪被骗9800元，跳海自尽。随后，重庆、湖北、江苏、吉林…一连串针对准大学生的电信诈骗在全国各地不断爆出，社会哗然。人们震惊于诈骗份子竟然已经到了如此猖狂又嗜血的程度，一场持续至今的专项严打轰然开启。

那么，电信诈骗这个社会毒瘤，其进化历程究竟是怎样的，目前又发展到了哪个阶段？其黑产链路究竟有哪些构成，又是通过怎样的设计让人一步步落入圈套的呢？

01 外来骗术

如今基本可以确定，电信诈骗发端于1997年左右的台湾省。当时的主要形式是用冒名办理的电话卡随机拨打电话，称被害人中了彩票，但要先支付税金，一时间上当者众多。而这门投入小、隐蔽强、收益大的黑产也从此风靡宝岛，案发数5年里翻了十倍。

天怒人怨之下，台湾省加大了打击力度，海峡对岸的福建就成了诈骗份子的新基地。据知情人士说，最火爆时福建某市一条街的“台商”都在从事诈骗活动，人数达2000之多，日夜灯火通明。

最初，这些“台商”只是躲在福建，诈骗目标还是台湾民众。但随着对岸人民被骗得多了，警惕性越来越高，这帮骗子才猛然察觉自己竟然捧着金饭碗要饭！于是，他们将枪口掉头瞄准了大陆，并开始大量招收各地闲散人员，毕竟台湾腔还是太扎耳朵了。

在这一过程中，大陆本土骗子完成了一场魔幻的“市场换技术”，原本停留在丢包算命卖虎骨的骗术升级为“高档台湾货”，而当时最流行的就是“脑溢血”大法。他们长期蹲守车站收集外地旅客信息，然后冒充医务人员哄骗旅客家属，话术多为“突发脑溢血”或“车祸”。家属关心之下，上当转了“治疗费”的不在少数。

到了2010年左右，台湾帮和本土帮逐渐分化。在有关部门的强力打击下，台湾骗子们开始向国外转移。

据2016年公布的数据，全球有29个国家312个窝点对着大陆天天行骗，其中台湾省籍“从业者”达10万人。他们组织严密，分工精细，话术也与时俱进不断翻新，基本千万级别以上的大案都是他们所为，每年从大陆骗走近80亿。

2015年，贵州都匀曝出近年涉案金额最大的1.17亿特大诈骗案，幕后首脑就是一位台湾人，话务总部则藏在了非洲小国乌干达。

而另一边，大陆本土骗子们则走上了一条更加魔幻的乡土之路。

02 遍地开花

2016年8月28日，临沂考生余娇猝死9天后，6名案犯悉数落网，其中半数来自福建安溪。

9月9日，一场“诚信建设”大会在安溪举行，主持人站在台上大喊：

诈骗之乡的称号我们要不要？

几多委屈，几多不甘。

福建安溪，这个本以“铁观音”闻名全国的茶都，却是千禧年后台湾诈骗转战大陆的“嫡传”之地，被誉为短信诈骗大本营。2004年前后，安溪某镇的通信基站号称全亚洲最繁忙，一天发出的短信达数百万。

随后，全国涌现出了多个“诈骗窝点”，均以紧密的乡土亲朋关系为纽带，话术套路各有擅长。比较出名的有河北丰宁的“假冒黑社会”、福建龙岩的“淘宝诈骗”、湖南双峰的“ＰＳ诈骗”、广东茂名的“猜猜我是谁”、海南儋州的“机票改签”、广西宾阳的“ＱＱ诈骗”、江西余干的“重金求子”等等。

而上述地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本地经济发展比较落后。安溪虽以铁观音闻名，但从2003年左右开始，劣质茶充斥市场，安溪经济一落千丈。广西宾阳也是经济落后地区，30年前就出现了假货产业链。到了2008年左右，QQ诈骗风靡当地，据说顶峰时7天内就有1亿资金转至宾阳，街头所有ATM机全被取空。而江西余干几个村则地处偏远、耕地稀少，90年代就有人用易拉罐中奖的招数行骗。2010年左右，升级为“重金求子”的套路。

当地百姓对这些骗子深恶痛绝，用安溪某官员的话说，安溪120万人里，参与诈骗的有3000人左右，但名声却被这一小撮人搞臭了。而宾阳人甚至有一段时间被某些地方的酒店拒绝入住。

但是从2010到2016，确实是本土骗子最猖獗的时期，直至余娇案震动全国。

03 缅北重灾区

近年来随着国家加大打击力度，本土骗子们也学着台湾人向境外转移，主要落脚地为聚集了多种“下水道产业”的东南亚。其中军阀割据、汉化程度颇深、还能收到国内运营商信号的缅北成了首选地。

一开始，缅北军阀对我们的跨境抓捕还挺配合，但2018年后，他们的高层被诈骗集团贿赂，情况急转直下。如今，缅北甚至专门为骗子们成立了“经济开发区”，颁发营业执照，诈骗成了一门合法生意。

据说现在那里的国人已经聚集了十几万之多，他们每诈骗到50万，就会放一束烟花庆祝。一入夜，“经开区”里烟花绚烂，亮如白昼，经久不歇，要多魔幻有多魔幻。

另一边，这帮骗子的内容能力也足以让我这个自媒体从业者汗颜，从“办理ETC”到“预约新冠疫苗”，热点追的那叫一个6。他们躲在角落，以最“上进”的心态跟随着通信的电波，在茫茫祖国大地搜索着不幸者。

04 齐备的黑产链条

以上，我们大概了解了中国电信诈骗的历史。那么接下来，我们再看看经过20年的发展，如今电信诈骗黑产已经进化到了哪个阶段，又该如何防范呢？

2019年年中，湖南娄底人王强从老家召集了十几个不学无术的年轻人来到中缅边境，组起了一个“杀猪盘”。所谓杀猪盘，就是哄骗受害人感情获取信任，进而利用理财、博彩等套路实施诈骗。但是王强这帮人一没一技之长，二没专业知识，如何起家呢？

首先，王强通过老家熟人介绍，找到某软件公司买了两个假的理财APP。随后，他们从另一团伙处购买了数十部装有“养好”的微信和流量卡的手机，然后又联系到一个由专业心理咨询师和编剧组成的剧本创作团队，解决了诈骗话术问题。最后，还有吸粉团伙与他们对接。这些人平时在各社交平台假装美女或成功男士，加到好友后就转手卖出去。

至此，全套黑产链条帮他们配齐了全部作案工具，下面，王强只需要培训人手，开展“业务”就行了。而等到诈骗成功后，还有被业内称为“水房”的洗钱团队，先将黑钱通过七八张银行卡互转，再通过购买股票基金，甚至游戏点卡的方式将钱洗白，送到王强手中。

此外，还有危害更大地爬取个人信息的黑产团伙。当你接到一通陌生人的电话，他却能准确地说出你的姓名、性别、家庭住址、职业、爱好乃至当前状态的时候，你就会很容易相信对方的身份背书。就像在余娇一案中，正是因为犯罪份子拿到了受害人正在申请助学金的信息，才轻易赢得了信任。

05

可以说，如今的诈骗团伙利用专业分工和境外犯罪两大利器，一方面不断升级话术套路和信息获取技术，令受害人防不胜防；一方面尽可能隐蔽犯罪踪迹，提高抓捕成本。2015年11月10日，为了从东南亚押解254名电信诈骗犯回国，我们出动了4架包机、400多名警力，提前2个月安排布置。但实际追回的赃款，与破案成本相比却少得可怜。

而另一边，却是大量电信诈骗受害者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中。我身边就有一位被杀猪盘骗了的女性朋友，前前后后被面儿都没见过的“男朋友”忽悠走了33万。更让我好气又好笑的是，当办案民警告诉他犯罪份子已经落网，但钱很可能追不回来的时候，她说：

钱无所谓，我就想问问他有没有哪怕一瞬间真心对我。

我当时也觉得非常不真实，这简直是电影中的桥段嘛。直到后来她加了一个“诈骗受害群”，陆陆续续地给我讲了一些受害者的故事。有小伙儿被骗走了婚房首付，未婚妻掉头而去；有的老人被骗走了一辈子的积蓄，治病钱都没了；甚至还有人借高利贷给骗子打钱，原本幸福的家庭分崩离析。更严重的是，诈骗受害者几乎都会陷入极度的懊悔、内疚与自责，成为其一生的阴影，罹患抑郁症甚至自杀者也不在少数。

面对这些血淋漓的现实，如今网上那些“调戏骗子”的段子就显得有些苍白。这些受害者就是我们身边的普通人，甚至不乏成功人士和高学历者，而悲剧的缘起也不是轻飘飘的莫贪二字就能概括。

多年研究电信诈骗案的上海精神科医师协会会长季博士曾说，诈骗过程其实是一种暗示性的心理催眠。而不同人接受暗示性的程度是不同的，这也就意味着每个人的防骗能力高低有别。此外，骗子的手法在心理学层面可以归结为以下几种：

1. 光环效应。指我们对人或事物的某种特定印象决定了总体印象。所以骗子会经常冒充政府工作人员、上级领导这些特定印象强烈的角色。

2. 登门槛效应。指我们一旦接受了别人的小要求，为了避免认知上的不协调，就有可能接受更大的要求。所以很多受害者哪怕已经起了疑心，还会不由自主似地继续给骗子打钱。

3. 营造应激状态。人在应激状态下，判断力会急剧下降。所以骗子会经常以“你被通缉了”、“你中奖了”这样的话术开场。

4. 设置开放性对话。在心理诊疗上，开放性对话是一种非常专业的治疗方式，可以套出病患的个人信息，从而迅速拉近距离。但医生套信息是为了看病，骗子套信息是为了诈骗。所以如果你接起一个陌生电话，对方上来就温柔地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那就要小心了。

希望以上心理学家的拆解，能够一定程度上帮大家防范电信诈骗。人人提高警惕，就是天下无诈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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