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亲历缅甸“政变日”:“可不要像33年前一样”
2022-01-29 17:56:01 博信博彩资讯网

当地时间2021年2月2日,缅甸仰光,市民在街头阅读报纸关注缅甸局势。 (视觉中国/图)

2021年2月1日早上6:35,家住缅甸仰光市中心的华人Sheila突然发现,电话拨不出去了,“上脸书看,就看到素妈妈被扣押的消息”。

自昂山素季上台以来,她的支持者称呼这位领导人为“素妈妈”。2020年6月19日,昂山素季75岁生日那天,有网友征集7500张个人手持祝福照片,拼成一幅昂山素季的画像。

距离缅甸大选结束已经两个月,军方以“舞弊嫌疑”“选票错误”“与民主不符”为由,宣告掌权。

2月1日凌晨,全国民主联盟(下称“民盟”)发言人吴缪纽称,包括国务资政昂山素季在内的政府高级官员,被军方带走扣押。随后,缅甸军方电视台宣布,军方接管政权,前副总统、军方代表吴敏瑞发布命令,国家进入为期一年的紧急状态。

自2010年10月13日重获自由以来,“缅甸之花”昂山素季顶着诺贝尔和平奖的光环,演讲、竞选、上任,受国际社会盛赞,后又因罗兴亚人问题而遭同一群人批评。她推行“百日新政”精简政府机构,启动21世纪彬龙会议,力图达成民族和解。但在其任职期间,相继有二十多位省邦厅级干部因受到投诉而被免职,本已签订和平条约的武装组织,也开始频繁与政府军擦枪走火。

几十年来数次风波之中,缅甸华人群体一直游弋在政治生活边缘,属于结构性的“旁观者”。

在缅甸官方认可的135个民族中,华人并无一席之地。动乱、改革、政变,缅甸国运之路充满曲折险阻,华人始终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

“缅甸的未来到底会如何?”Sheila是第三代华人,精通缅、英、中三国语言,早年曾在广州留学的她,和绝大部分留学归来的缅甸华人一样,回到家族企业。“军队也好,民盟也好,我们其实不是特别在意。”


“政变”日

曾有五六年时间,Sheila坚持在每天清早五点半,沿着仰光人民公园慢跑。

季风带来莫塔马湾的雨水,让园中的星花树枝繁叶茂。等到太阳从地平线上完全升起,公园对面大金寺的僧侣们从热带植物中鱼贯而行,不时会用圆形蒲扇遮挡炽热起来的日光。

跑步时,Sheila总会想起昂山素季。

这里是昂山素季政治的起点。33年前,1988年8月26日,她曾在此发表著名的公众演讲,呼吁“通过公开选举,让当局下台”。她说,“作为我父亲的女儿,我不能对眼前的一切继续熟视无睹。”

Sheila的慢跑习惯在2020年被新冠肺炎疫情打断,如今,她熟悉的另一种生活也可能面临骤变。

Sheila发现电话拨不出时,家住仰光卑谬路的另一名华人女孩Carey还在睡梦之中。

一小时之后,刚从菜市场归来的母亲叫醒了她:“看看佛历,今天似乎是一个节日啊。商店里人很多,像是在布施。”在几乎全员信仰佛教的缅甸,常有信徒组织捐助仪式,“也不太像布施,因为每个摊位前都是人山人海”。

听母亲说完,Carey暗暗感觉,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实际上,自2020年11月缅甸大选之后,军方接连就全国大选名单的合法合规性发声。1月26日,缅甸国防军新闻发布组秘书长左敏吞准将就曾表示:“军队只会忠于宪法,但这不代表军队不会掌权。”

“可不要像33年前一样啊。”Carey的母亲是第二代华人,长辈从四川迁徙而来。曾亲历缅甸1967年排华风波,又见证过1988年动乱的她,决定再去囤一些食物。33年前,1988年8月,缅甸发生大规模民众运动,许多人丧生,回国照顾母亲的昂山素季由此投身缅甸政治运动。

尽管作为90后,Sheila从没见过自己国家混乱的一面,但她做出了同样的决定。她和家人一起去了超市,扛了10袋大米,共250公斤。Sheila注意到,“银行门口也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此时是11:00左右,仰光的网络开始恢复,但除了军队背景的Mytel电话卡能够通话,大部分电话卡仍无法通信。

Carey注意到,有朋友把脸书账号的头像设置为民盟的标识,只等一个信号,或一个领导者在网络庞杂的信息狂潮中振臂一呼。“他们做好了游行的准备,哪怕是在疫情期间。”

从南端的仰光,到北部的密支那,政府建筑附近都多了军人的身影,但主干道上依旧祥和宁静,丝毫没有游行的先兆。

反而在泰国,Carey一个旅居泰国的朋友,去了当地大使馆声援昂山素季。

当地时间2021年2月1日,缅甸仰光,缅甸军方宣布该国进入紧急状态后,银行关闭,民众在银行自动取款机前排队取钱。 (IC photo/图)


华人的选票

Carey有投票权,但在最近一次缅甸大选中,她没有投给任何一个政党。

2015年,由军人扶持起来的联邦巩固与发展党(下称“巩发党”)在大选中败给民盟,缅甸也因此实现了政党的和平轮替。事实上,自2007年“袈裟革命”之后,军政府就加快了制宪过程。3年后,军政府组建选举委员会,开放政党注册登记。

Carey当时在北京留学,她是在一次大选之后,对政治感到失望。

Sheila则是昂山素季的支持者,2020年11月,她把自己的选票投给了民盟。

支持昂山素季对于Sheila来说,是一种情怀而非某种理智的产物。自从接手家族的建材加工厂后,Sheila一直为工人的罢工问题头疼,“动不动就罢工,要求加工资,而民盟极其重视工人权利,每次都要妥协很长时间”。

罢工问题困扰着众多经商华人,年纪稍长一些的,对军人的态度则更加微妙。

祖籍云南的华人Jessica,其父辈的银行曾在2003年被军政府以国有化名义强制征收。但2006年,当Jessica家族的纺织厂发生罢工时,“只给军队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们过来,工人们都听话了”。

“从前钱能解决问题,现在行不通了。”又一次罢工后,纺织厂里有工人带头去找省长。

“省长居然浪费宝贵的时间,耐心听他们说,这是我无法理解的。”由于缅甸国内众多因素影响,Jessica没能在国内完成大学学业,转而留学西方。与工厂打了十多年交道之后,她认为自己并没有背叛当初在西方学到的一切,但对效率和创造力更加珍视,“这才是一个国家能够进步的关键”。

2019年,缅甸媒体报道,民盟政府2016年执政以来,财政赤字总共达到了18万亿缅币(约合人民币865亿元)。而吴登盛政府执政的五年期间,财政赤字仅为8万亿缅币(约合人民币385亿元)。


被政治改变的生活

缅甸人常说,缅甸历史积弊严重,需要解决“一万六千个难题”。

对Sheila而言,这几年最大的改变,是可以公开谈论政治了。“小时候,国家大事只能关起门说,亲戚之间都不会交流。”

2月1日早上去囤米时,在嘈杂的菜市场中,Sheila见到一位菜农老妇。老妇正在给顾客找钱,忽然痛哭流涕,自说自话,“她(指昂山素季)都七十多岁了,身体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对Carey来说,这几年肉眼可见的变化是多了高楼大厦——意味着引进了外国投资者,工作机会多了,工资也涨了。电话卡以前是天价,有钱人才能拥有,现在则是人人都可拥有,一卡才1500缅币(8元人民币)。油价便宜了,车也便宜了,而且还是新车——物质生活变化明显。

昂山素季对缅甸的未来充满期待,但现实的阻力却让她力不从心。2018年12月,昂山素季曾提出教育改革计划,她希望教育经费能达到财政拨款的20%。但基础教育局负责人则泼了凉水,“经费有限,无力满足学校建设基础设施的要求。”

“她的作用,可能在外交吧。”Jessica的家族业务涉及进出口贸易,据她观察,自昂山素季上台以来,来自中国、美国甚至欧洲的订单,“都没有以前那么难做了”。但在与民盟政府打了多次交道之后,Jessica也体验到什么叫“民主的幸福烦恼”,“把人权看得很重,强调一切都要公开透明,却毫无管理经验”。

不过,相较于缅族人可以高调地申诉、捍卫自我权利,身为华人的Jessica却从来低调行事。

许多留学国外的华人都有过离开缅甸的念头。民盟上台之后,“也没有带来我们期待的美好图景”。Jessica不止一次问过父亲,作为一个缅甸华人,应该如何生活?

“与政府保持恰当的距离,不要太远,也不要太近,”每一次,父亲都这样说,“全世界都是这样的。”

不管保持远或近的距离,政治总是影响着每一个人的生活,而经历过多次政治变化的缅甸人有着更深体会。Carey的一个朋友,申请了一家外资公司的职位,经历了三次面试,终于拿到录取通知,准备在3月入职。就在2月1日的“政变日”,这位朋友收到了拒信,对方解释,暂时取消了到缅甸成立公司的计划。

2月2日,央视新闻援引缅甸当地媒体报道与社交媒体消息称,此前被军方扣押的各省首席部长已有部分返回家中,获释人员中不包括昂山素季。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Sheila、Carey、Jessica均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 南方周末实习生 刘宇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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